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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回 林中比劍 雲中鶴絕處逢生 寺內談心 小火神西行求救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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話說周淳聽見那家院內有哭喊救命之聲,連忙縱身上屋,用目往院中一看。只見當院一個和尚,手執一把戒刀,正在威脅一個婦人,說道:“俺今天看中了你,正是你天大的造化。你只趕快隨我到慈雲寺去,享不盡榮華富貴;如若再不依從,俺就要下毒手了。”那婦人說道:“你快快出去便罷,我丈夫魏青不是好惹的。”說罷,又喊了兩聲救命。那和尚正待動手,周淳已是忍耐不住,便道:“兇僧休得無禮,俺來也!”話到人到劍也到,一道寒光,直往和尚當胸刺去。那和尚見他來勢甚急,也不由吃了一驚,一個箭步縱了出來,丟下手上戒刀,抄起身旁禪杖,急架相還。戰了幾個回合,忽然一聲怪笑,說道:“我道是哪一個,原來是你!俺尋你幾個月,不想在此地相遇,這也是俺的造化。”說罷,一根禪杖如飛電一般滾將過來。周淳聽了那和尚的話來路蹊蹺,仔細一看,原是半年來時刻提防的多臂熊毛太,不想今日無意中在此相遇。已知他藝業大進,自己一定不是對手。便將手中劍緊了一緊,使了個長蛇出洞勢,照毛太咽喉刺去。和尚見來勢太猛,不由將身一閃。周淳乘此機會,躥出圈外,說道:“慢來慢來,有話說完了再打。”毛太道:“我與你仇人見面,你還有何話說?”周淳道:“話不是如此說法。想當初你敗在我的手中,我取你性命,如同反掌。只因我可惜你一身武藝,才放你逃走。誰想你恩將仇報,又來尋仇。你須知人外有人,天外有天。你只以為十年來學成劍法,可以逞強;須知俺也拜了黃山餐霞大師同醉道人為師,諒你枉費心力,也不是俺的對手。你趁早將這女子放下,俺便把你放走;如若不然,今天你就難逃公道。”周淳這番話,原是無中生有的一番急智。誰知毛太聽了,信以為實,不禁心驚。心想:“周淳如拜餐霞大師為師,我的劍術一定不是他的對手。但是自己好容易十年心血,今天不報此仇,也大不甘心。”便對周淳道:“當初我敗在你手中,那時我用的兵刃是一把刀。如今我這個禪杖,練了十年。你我今日均不必用劍法取勝,各憑手中兵刃。我若再失敗,從此削發入山,再不重履入世。你意如何?”周淳聽了,正合心意,就膽壯了幾分,便道:“無論比哪一樣,我都奉陪。”說罷,二人又打在一處。只見寒光凜凜,冷氣森森,兩人正是不分上下。周淳殺得興起,便道:“此地太小,不宜用武,你敢和我外邊去打麽?”毛太道:“俺正要在外面取你的狗命呢。”

這時,那個婦人已逃得不知去向。二人一前一後,由院內縱到墻外的一片空地上,重新又動起手來。仇人見面,分外眼紅,施展平生武藝,殺了個難解難分。周淳見毛太越殺越勇,果然不是當年阿蒙。又恐他放出飛劍,自己不是敵手,百忙中把手中寶劍緊了一緊。恰好毛太使了一個泰山壓頂的架勢,當頭一禪杖打到。周淳便將身子一閃。毛太更不怠慢,急轉禪杖的那一頭,向周淳腰間橫掃過來。周淳見來勢甚猛,不敢用劍去攔,將腳一點,身子縱起有七八尺以上。毛太見了大喜,乘周淳身子懸起尚未落地之時,將禪杖一揮,照周淳腳上掃去。周淳早已料到他必有此一舉,更不怠慢,毛太禪杖未到時,將右腳站在左腳面上,借勢一用力,不但不往下落,反向上躥高數尺。這是輕身法中的蜻蜓點水、燕子飛雲蹤的功夫,乃周淳平生的絕技。毛太一杖打空,因為用力過猛,身子不禁往前晃了一晃。周淳忽地一個仙鶴盤雲勢,連劍帶人,直往毛太頂上撲下。毛太喊了一聲“不好”,急忙腳下一用勁,身子平斜往前縱將出去,雖然是逃得快,已被周淳的劍尖將左臂劃破了四五寸長一道血槽,愈發忿怒非凡。周淳不容毛太站定,又是飛身一劍刺將過來。毛太好似瘋了的野獸一般,急轉身和周淳拼命相持。

這時已是將近黃昏,周淳戰了半日,知是輕易不能取勝,忽地將身一縱,將劍一舞,形成丈許長的一道劍花。毛太又疑心他使什麽絕技,稍一凝神。周淳乘機拔腿就跑。毛太見仇人逃走,如何肯善罷甘休,急忙緊緊在後頭追趕。周淳一面跑,一面悄悄將連珠弩取出,拿在手中。毛太見周淳腳步漸慢,正待縱身向前。周淳忽地回頭,手兒一揚,道一聲:“著!”只見一線寒光,直望毛太面門。毛太知是暗器,急忙將頭一低,避將過去。誰想周淳的連珠鋼弩,一發就是十二支,不到危險時,輕易不取出來使用;如用時,任你多大武藝,也難以躲避。毛太如何知道厲害,剛剛躲過頭一支,接二連三的弩箭,如飛蝗般射到。好毛太,連跳帶接。等到第七支上,萬沒想到周淳忽將五支弩箭同時發出:一支取咽喉,兩支取腹部,兩支取左右臂,這個名叫五朵梅花穿雲弩。任你毛大善於躲避,也中了兩箭:一支中在左臂,尚不打緊;一支恰好射到面門。原來毛太見來勢甚急,無法躲避,滿想用口去接,誰想左臂所中之箭在先,又要避那一支,一時心忙意亂,顧了那頭,顧不了這頭,一個疏忽,將門牙打斷了兩個。立刻血流如註,疼痛難忍,沒奈何只得忍痛回身便跑。周淳本當得意不可再追才是,因見毛太受傷,心中一高興,回轉身就追。

那毛太因聽周淳之言,他已拜餐霞大師為師,所以不敢用飛劍敵他。後來兩人打了半日,不見勝負,又急又恨,也就忘了用劍。及至毛太受傷,周淳反身追了過去,不禁省悟過來。心想:“周淳既拜餐霞大師為師,他的劍術自然比我厲害,我因怕他,所以不敢放劍。他劍術比我強,何以也不敢用呢?莫非其中有詐?我不可中了他的詭計,不如試他一試。”正想之間,回頭一看,周淳追趕已是相離不遠。便將身回轉,取出金身羅漢法元所賜的赤陰劍,手揚處,一道黃光,向周淳飛來。周淳正追之際,忽見毛太回身,便怕他是要放劍,正後悔窮寇莫追,自己太為大意,毛太已將劍光放出。周淳知道厲害,撥轉身如飛一般向前奔逃。毛太一見,知道以前周淳說拜餐霞為師的一番話全是假的,自己上了他老大一個當,愈加忿怒,催動劍光,從後追來。周淳已跑入一片樹林之內,劍光過處,樹枝紛紛墜落如雨。

這時周淳與劍光相離不過一二丈光景,危險已極。知道性命難逃,只得瞑目待死。

毛太見周淳已臨絕地,得意至極,不禁哈哈大笑。這時劍光已在周淳頂上,往下一落,便要身首異處。在這間不容發的當兒,忽然一聲長嘯,由一株樹上,飛下一道青光,其疾如電,恰恰迎頭將黃光敵住。在這天色昏黑的時候,一青一黃,兩道劍光,如神龍夭矯,在天空飛舞,煞是好看。毛太滿想周淳準死在他的劍下,忽然憑空來了這一個硬對頭,不禁又是急又是怒。周淳正待瞑目就死,忽然半晌不見動靜。擡頭一看,黃光已離去頂上,和空中一道青光相持。知有高人前來搭救,心神為之一定。只是昏黑間,看不出那放劍救自己的人在哪裏。所幸他目力甚好,便凝神定睛往那放劍之處仔細尋找,只見一個道人,坐在身旁不遠的一株大樹上。便輕輕走了過去,想等殺了毛太以後,叩謝人家。等到近前一看,不禁大喜,原來那人身背一個紅葫蘆,依稀認得正是這幾個月來夢魂顛倒要會的醉道人。正待上前搭話,醉道人忽朝他擺了擺手,周淳便不再言語。這時天空中黃光越壓越小,青光愈加炫出異彩,把一個多臂熊毛太急得搓耳捶胸,膽戰心寒。正在不可開交之際,周淳便趁毛太出神不備,取出懷中暗器沒羽飛蝗石,照準毛太前胸打去,打個正著,將毛太打跌一跤。一分神間,黃光越發低小,眼看危險萬分。忽然西南天空有三五道極細的紅線飛來,遠遠有破空的聲音。醉道人忽跳下樹來,悄悄對周淳說道:“快隨我來!”不容周淳還言,一手已是穿入周淳脅下,收起劍光,架起周淳,飛身向大道往城內而去。

那毛太正在急汗交流之際,見青光退去,如釋重負,連忙將自己的劍收回。再一看周淳,已不知去向。始終不知對面敵手是誰,正在納悶。忽見眼前一道紅光一閃,面前立定一人,疑是仇人,正待動手。那人忽道:“賢弟休得無禮!”毛太定睛一看,原來是自己的莫逆好友飛天夜叉秦朗,不禁大喜,連忙上前見禮。秦朗便問毛太因何一人在此。毛太便將下山尋周淳報仇,在慈雲寺居住,今日巧遇周淳,受騙中箭,後來自己放出赤陰劍才得取勝,忽然暗中有人放出仙劍將周淳救去,正抵敵不過,放劍的人與周淳頃刻不知去向的話,說了一遍。秦朗道:“我來時看見樹林中有青黃二色劍光相鬥,知道內中有本門的人在此遇見敵手,急忙下來相助,誰想竟已逃去。想是他們已看出是我,知道萬萬不是敵手,所以逃去。可惜我來遲了一步,被他們逃去。”秦朗本是華山烈火祖師的得意門人,倚仗劍法高強,無惡不作。他所煉的劍,名喚紅蛛劍,厲害非常。起初也曾拜法元為師,烈火祖師又是法元所引進,與毛太也算同門師兄弟,二人非常莫逆。毛太見他一來,青光便自退去,也認為敵人是懼怕秦朗,便向秦朗謝了救命之恩。秦朗道:“我目前正因奉了祖師爺之命,往西藏去采藥,要不然時,這一夥劍客,怕不被我殺個凈盡。剛才那人望影而逃,總算他們是知趣了。”

正在大吹特吹之時,忽然聽得近處有人說道:“秦朗你別不害臊啦!人家不過看在你那個沒出息的師父面上,再說也不屑於跟你們這些後生下輩交手,你就這般的不要臉,還自以為得意呢!”秦朗性如烈火,如何容得那人這般奚落,不禁大怒,便罵道:“何方小輩,竟敢太歲頭上動土?還不與我滾將出來受死!”話言未了,叭的一聲,一個重嘴巴,正打在左頰上,打得秦朗火星直冒。正待回身迎敵,四外一看,並不見那人蹤影。當著毛太的面,又羞又急。便罵道:“混賬東西,暗中算人,不是英雄。有本領的出來,與我見個高下?”那人忽在身旁答道:“哪個在暗中算人?我就在你的面前。你枉自在山中學道數十年,難道你就看不見麽?”秦朗聽了,更加忿恨,打算一面同那人對答,聽準那人站的方向,用飛劍斬他。於是裝著不介意的樣子,答道:“我本來目力不濟,你既然本領高強,何妨現出原身,與我較量一個高下呢?”那人道:“你要見我,還不到時候;時候到了,恐怕你想不見,還不成呢。”秦朗這時已算計那人離他身旁不過十餘步光景,不等他話說完,出其不意,將手一張,便有五道紅線般的劍光,直往那人站著的地方飛去。一面運動這劍光,在這周圍數十丈方圓內上下馳射,把樹林映得通紅。光到處,樹枝樹葉齊飛,半晌不見那人應聲。毛太道:“這個鳥人,想必已死,師兄同我回廟去吧。”話言未了,忽然又是叭的一聲,毛太臉上也挨了一個嘴巴。毛太忿恨萬分,也把劍光放出,朝那說話的地方飛去。只聽那人哈哈大笑,說道:“我只當你這五臺派劍法高強,原來不過如此。你們不嫌費事,有多少劍都放出來,讓我見識見識。”秦朗、毛太二人又是氣,又是急。明知那人本領高強,自己飛劍無濟於事,但是都不好意思收回,只好運動劍光,胡亂射擊。那人更不肯輕易閑著,在他二人身旁,不是打一下,就是擰一把、捏一把,而且下手非常之重,打得二人疼痛非常。後來還是毛太知道萬難迎敵,便悄悄對秦朗說:“我們明刀明槍好辦,這個東西不知是人是怪,我們何必吃這個眼前虧呢?”秦朗無奈,也只得借此下臺,恐怕再受別的暗算,叫毛太加緊提防,各人運動劍光護體,逃出樹林。且喜那人不來追趕。二人跑到慈雲寺,已是上氣不接下氣。

進廟之後,由毛太引見智通。智通便問他二人為何如此狼狽。毛太說明經過之事。智通聽了,半晌沈吟不語。毛太便問他是什麽緣故。智通道:“適才在林中,起初同你鬥劍之人,也許是峨眉派劍客打此經過,路見不平,助那周淳一臂之力。後來見秦道友來,或被看破結仇,又怕不是敵手,故而帶了周淳逃走。這倒無關緊要。後來那個聞聲不見形的怪人,倒是有些難辦。如果是那老怪物出來管閑事,漫說你我之輩,恐怕我們老前輩金身羅漢法元,同秦道友令師華山烈火祖師,都要感覺棘手。”秦、毛二人答道:“我等放劍,不見他迎敵,他也不過是會一點隱身法而已,怎麽就厲害到這般田地?”智通答道:“二位哪裏知道。五十年前,江湖上忽然有個怪老頭出現,專一好管閑事。無論南北兩路劍客,同各派的能人劍俠,除非同他一氣,不然不敗在他手裏的很少。那人不但身劍合一,並且練得身形可以隨意隱現,並不是平常的隱身法,只能障普通人的眼目。起初人家不知道他的名姓,因他行蹤飄忽,劍法高強,與他起了一個外號,叫做追雲叟。後來才訪出他的姓名,叫做白谷逸。當時江湖上的人,真是聞名喪膽,見影亡魂。他自五十年前,因為他的老伴淩雪鴻在開元寺坐化,江湖上久已不見他的蹤跡,都說他已死了。去年烈火祖師從西藏回華山,路過此地,說是看見他在成都市上賣藥,叫我仔細。並說自己當初曾敗在他手裏,有他在一日,自己絕不出山,參加任何方面鬥爭。起初只說他已坐化,誰想還在人世。惟有踐昔日之言,回山閉門靜修,不出來了。所以我嚴命門下弟子,無故不準出廟生事。後來也不見有什麽舉動。前些日毛賢弟的門徒張亮半夜出廟,說是往城內一家富戶去借零用,一去不歸。後來派人往衙門口同那家富戶去打聽,影響毫無。一定遭了這老賊的毒手,旁人絕不會做得這般幹凈。”

張亮乃是毛太新收愛徒,一聽這般兇信,不禁又急又氣,定要往城內去探消息。智通連忙勸阻,叫他不可造次。便對秦朗說道:“我廟中連日發生事故,情形大是不妙。秦道友不宜在此久居,明日可起程到西藏去。貧道煩你繞道打箭爐一行,請瘟神廟方丈粉面佛,約同飛天夜叉馬覺,快到成都助我一臂之力。秦道友意下如何?”秦朗道:“我此次奉師命到西藏去,本來也要到打箭爐去拜訪曉月禪師。大師煩我前去,正是一舉兩便。我明早就起程便了。”

智通謝過秦朗,便叫人去把門下弟子四金剛,以及白日前來投奔的四川路上的大盜飛天蜈蚣多寶真人金光鼎、獨角蟒馬雄、分水犀牛陸虎、鬧海銀龍白縉,以及全體英雄,齊至大殿,有事相商。傳話去後,先是本廟的四金剛大力金剛鐵掌僧慧明、無敵金剛賽達摩慧能、多臂金剛小哪咤慧行、多目金剛小火神慧性等四人先到,隨後便是金光鼎等進來施禮落座。

智通道:“我叫你等進來,不為別故,只因當初我祖師太乙混元祖師,與峨眉派劍仙結下深仇,在峨眉山玉女峰鬥劍,被峨眉派的領袖劍仙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齊漱溟斬去一臂。祖師爺氣忿不過,後來在茅山修煉十年,煉就五毒仙劍,約峨眉派二次在黃山頂上比劍。峨眉派眼看失敗,憑空又來了東海三仙:一個是玄真子,二個是苦行頭陀,三個就是那怪老頭追雲叟白谷逸。他們三人憑空出來幹涉,調解不公,動起手來,我們祖師爺被苦行頭陀將五毒劍收去,又中了玄真子一無形劍,七天之後,便自身亡。臨終的時節,將門下幾個得意門人,同我師父脫脫大師叫在面前,傳下煉劍之法,叫我等劍法修成,尋峨眉派的人報仇雪恨。我師父後來走火入魔,當時坐化。我來到成都,苦心經營這座慈雲寺,十幾個年頭,才有今日這番興盛。只因我從不在此做買賣,出入俱在深夜,頗能得到當地官民紳商的信仰。誰想半月前夜間,毛賢弟的門人張亮,看中了城內一家女子,前去采花借錢,一去不回。四外打聽,並無下落,定是遭了別人的毒手。我正為此事著急,誰想前幾天本院又出了一樁奇事。”毛太聽了,忙問出了什麽奇事?智通道:“賢弟你哪裏知道,這也是我一念慈悲,才留下這一樁後患。前幾天我正在歡喜禪殿,同了眾弟子在那裏追歡取樂,忽然聽見暗門磬響,起初以為是你回來。誰想是十七個由貴州進京應試的舉子,繞道到成都游玩,因聞得本廟是個大叢林,隨便進來隨喜。前面知客僧一時大意,被他們誤入雲房,巧碰暗室機關,進了甬道。我見事情已被他等看破,說不得只好請他們歸西。我便將他等十七人全綁起來,審問明白,由我親自動手送終。殺到臨末一個舉子,年紀只有十七八歲,相貌長得極好,跪在地上苦苦哀求,不禁將我心腸哭軟,不忍心親自動手殺他,便將他送往牢洞之中,給了他一根繩子、一把鋼刀、一包毒藥,叫他自己在洞中尋死。他又苦求多吃兩頓,做一個飽死鬼。我想一發成全了他,又與他三十個饅頭,算計可以讓他多活三天。到第四天去看他,若不自殺,再行動手。我因那人生得非常文弱,那牢洞又高,我也未把此事放在心上。誰想第二天、第三天,連下了兩晚的大雷雨,到第四天派人去看,那幼年舉子已自逃走。我想他乃文弱書生,這四圍均是我們自己人,不怕他逃脫。當時叫人將各地口子把住,一面加緊搜查,並無蹤跡。此人看破廟中秘密,我又將他同伴十六人一齊殺死,他逃出之後,豈不報官前來捉拿我等?連日將廟門緊閉,預備官兵到時迎殺一陣,然後再投奔七賢弟令師處安身。誰想七八天工夫,並無音訊,派人去衙門口打聽,也無動靜。不知是何緣故?”多目金剛小火神慧性道:“師父,我想那舉子乃是一個年幼娃娃,連驚帶急,想必是逃出時跌入山澗身亡,或者是在別處染病而死,這倒不必多慮。”智通道:“話雖如此說,我們不得不做準備。況且追雲叟既然在成都出現,早晚之間,必來尋事。今日我喚你等同眾位英雄到此,就是要大家從今起,分頭拿我柬帖,約請幫手。在廟的人,無事不許出廟。且等請的幫手到來,再作計較。”眾人聽了,俱都無甚主見,不發一言。惟獨毛太報仇心切,執意要去尋周淳拼個死活。智通攔他不住,只得由他。一宿無話。到了第二日,秦朗辭別大眾,起程往西藏去了。秦朗走後,眾人也都拿了智通的信,分別出門請人。不提。毛太吃完早飯,也不通知智通,一人離了慈雲寺,往城內去尋周淳報仇。要知後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第九回 古廟逢兇 眾孝廉禪堂遭毒手 石牢逃命 憨公子夜雨越東墻

話說貴州貴陽縣,有一家書香人家姓周,世代單傳,耕讀傳家。惟獨到了末一代,弟兄九個,因都是天性孝友,並未分居,最小的功名也是秀才,其餘是舉人、進士。加以兄弟非常友愛,家庭裏融融洽洽,頗有天倫之樂。只是一件美中不足:弟兄九人,倒有八個有伯道之憂。只有第七個名叫子敬的,到了他三十六歲上,才生了一個兒子,取名雲從,自幼聰明誠篤,至性過人。一子承祧九房,又是有錢的人家,家中當然是愛得如掌上明珠一般。偏生他又性喜讀書,十五歲入學,十八歲便中了舉,名次中得很高。他中舉之後,不自滿足,當下便要先期進京用功,等候應試。他的父親叔伯雖然因路途遙遠,不大放心,見雲從功名心盛,也不便阻他上進之心。只得挑了一個得力的老家人王福,書童小三兒,陪雲從一同進京。擇了吉日,雲從辭別叔伯父母同餞行親友,帶了王福、小三兒起程。

行了數日,半路上又遇見幾個同年,都是同雲從一樣先期進京,等候科場的。沿途有了伴,自不寂寞。後來人越聚越多,一共有十七個進京應考的人。這班少年新貴,大都喜事。當下雲從建議說:“我們若按程到京,尚有好幾個月的空閑。古人讀萬卷書行萬裏路,經歷與學問,是並重的。我們何不趁這空閑機會,遇見名山勝跡,就去游覽一番,也不枉萬裏跋涉一場呢?”內中有一位舉子,名叫宋時,說道:“年兄此話,我非常讚同。久聞蜀中多名勝,我們何不往成都去玩幾天?”大家都是年輕好玩,皆無有異議。商量停妥,便叫隨從人等攜帶行李,按程前進,在重慶聚齊。他們一行十六人,除雲從帶了一個書童外,各人只帶了隨身應用一個小包裹,徑直繞道往成都游玩。王福恐他們不大出門,受人欺騙,再三相勸。宋時道:“我在外奔走十年,江湖上什麽道路我都明白,老管家你只管放心吧。”王福見攔阻不住,又知道往成都是條大路,非常安靜,只得由他。又把小三兒叫在一旁,再三囑咐,早晚好生侍候小主人,不要生事。小三兒年紀雖輕,頗為機警,一一點頭答應。便自分別起程。他們十六個人,一路無話,歡歡喜喜,到了成都,尋了一家大客店住下,每日到那有名勝的去處,游了一個暢快。

有一天,雲從同了眾人出門,游玩了一會兒,便提議往望江樓去小飲。他們前數日已來過兩次,因為他們除了三四個是寒士外,餘人俱是富家子弟,不甚愛惜金錢。酒保見是好主顧到來,自然是加倍奉承。雲從提議不進雅座,每四人或三人坐一桌,憑欄飲酒,可以遠望長江。大家俱無異議,便叫酒保將靠窗的座位包下來。誰想靠窗的那一樓,只有四張桌子,當中一張桌子上已是先有一個道人在那裏伏幾而臥,宋時便叫酒保將那人喚開。酒保見那道人一身窮相,一早晨進來飲酒,直飲到下午未走,早已不大願意。先前沒有客,尚不甚在意,如今看這許多財神要這個座,當然更覺得理直氣壯。便請他們先在那三張桌上落座,走過去喚了那道人兩聲,不見答應。隨後又推了那道人兩下,那道人不但不醒,反而鼾聲大起。宋時在這小小旅行團中,是一個十分狂躁的人,見了這般情形,不由心中火起,正待發話。忽然那道人打了一個哈欠,說道:“再來一葫蘆酒。”這時他昂起頭來,才看見他是抱著一裝酒的紅葫蘆睡的。酒保見那道人要酒,便道:“道爺,你還喝麽?你一早進來,已經喝了那些個酒,別喝壞了身體。依我之見,你該回廟去啦。”那道人道:“放屁!你開酒店,難道還不許我喝麽?休要啰唣,快拿我的葫蘆取酒去。”酒保一面答應“是是”,一面賠著笑臉,對那道人說道:“道爺,小的打算求道爺一點事。”道人道:“我一個窮道士,你有何事求我?”酒保道:“我們這四張桌子,昨天給那邊十幾位相公包定了,說是今天這個時候來。你早上來喝酒,我想你一定喝完就走,所以才讓給你。如今訂座的人都來啦,請你讓一讓,上那邊喝去吧。”道人聽罷,大怒道:“人家喝酒給錢,我喝酒也給錢,憑什麽由你們調動?你如果給人家訂去,我進來時,就該先向我說。你明明欺負我出家人,今天你家道爺在這兒喝定了!”

宋時等了半日,已是不耐。又見那道人一身窮相,說話強橫,不禁大怒,便走將過來,對那道人道:“這個座原是我們訂的,你如不讓,休怪老爺無禮!”道人道:“我倒看不透,我憑什麽讓你?你有什麽能耐,你使吧。”宋時聽了,便走上前向那道人臉上一個嘴巴。雲從見他等爭吵,正待上前解勸,已來不及,只聽“啊呀”一聲,宋時已是痛得捧著手直嚷。原來他這一巴掌打在道人臉上,如同打在鐵石上一樣,痛徹心肺。這些舉子如何容得,便道:“反了!反了!拖他出去,打他一個半死,再送官治罪。”

正待一齊上前,雲從忙橫身阻攔,說道:“諸位年兄且慢,容我一言。”因這裏頭只雲從帶的錢多,又舍得花,無形中做了他們的領袖。他這一句話說出,眾人只得暫時停手,看他如何發付。雲從過來時,那道人已自站起,朝他仔細看了又看。雲從見那道人二目神光炯炯射人,知道不是等閑之輩。常聽王福說,江湖上異人甚多,不可隨意開罪。便向那道人說道:“這位道爺不要生氣,我們十六個俱是同年至好,今天來此喝酒,因為要大家坐在一起好談話,所以才叫酒保過來驚動道爺。讓不讓都不要緊,還望不要見怪。”那道爺道:“哪個前來怪你?你看見的,他打我,我並不曾還手啊!”這時宋時一只右手疼痛難忍,片刻間已是紅腫起來。口中說道:“這個賊道士定有妖法,非送官重辦不可。”雲從連忙使個眼色,叫他不要說話。一面對道人道:“敝友沖撞道爺,不知道爺使何仙法?他如今疼痛難忍,望道爺慈悲,行個方便吧。”道人道:“他自己不好,想打人又不會打,才會遭此痛苦。我動也不曾動,哪個會什麽仙法?”

這時酒樓主人也知道了,生怕事情鬧大,也在一旁相勸,道人仍是執意不認賬。後來雲從苦苦相求,道人說:“我本不願與要死的人生氣。他因為不會打人,使錯了力,屈了筋。要不看在你這個活人面上,只管讓他疼去。你去叫他過來,我給他治。”宋時這時仍在那裏千賊道、萬賊道的罵。雲從過來,將他扶了過去,宋時仍罵不絕口。雲從怕道人生氣不肯治,勸宋時又不聽,十分為難。誰想那道人聽了宋時的罵,若無其事,反對雲從道:“你不要為難,我是不願和死人生氣的。”說罷,將宋時手拿過,只見道人兩只手合著宋時一只手,只輕輕一揉,便道:“好了。下回可不要隨意伸手打人呀。”說罷,看了宋時一眼,又微微嘆了口氣,宋時除了手上尚有點紅外,已是不痛不腫。雲從怕他還要罵人,將他拉了過去。又過來給道人稱謝,叫酒保問道人還喝不喝,酒賬回頭算在一起。道人道:“我酒已喝夠,只再要五斤大曲酒,做晚糧足矣。”雲從忙叫酒保取來,裝入道人葫蘆之內。那道人謝也不謝,拿過酒葫蘆,背在背上,頭也不回就走了。

眾人俱都大嘩,有說道人是妖人的,有說是騙人酒吃的,一看有人會賬,就不占座位了。惟獨雲從自送那道人下樓,忽然想起忘了問那道人的姓名,也不管眾人議論紛紛,獨自憑窗下視,看那道人往何方走去。只見那道人出了酒樓,樓下行人非常擁擠,惟獨那道人走過的地方,人無論如何擠法,總離他身旁有一二尺,好似有什麽東西從中阻攔似的,心中十分驚異。因剛才不曾問得姓名,不禁脫口喊道:“道爺請轉!”那道人本在街上緩緩而行,聽了此言,只把頭朝樓上一望。雲從滿擬他會回來,誰想那道人行走甚速。這時眾人吵鬧了一陣,因見雲從對著窗戶發呆,來喚他吃酒。雲從回首,稍微周旋一兩句,再往下看時,已不見那道人蹤影。只得仍舊同大眾吃喝談笑了一陣。因宋時今天碰了一個釘子,不肯多事流連,用罷酒飯,便提議回店。眾人知他心意,由雲從會了賬,下樓回了店房。

第二日吃罷早飯,宋時又提議往城外慈雲寺去游玩。這慈雲寺乃成都有名的禪林,曲殿回廊,花木扶疏,非常雅靜。廟產甚多,和尚輕易不出廟門。廟內的和尚均守清規,通禪觀,更是名傳蜀地。眾人久已有個聽聞,因為離城有二三十裏,廟旁是個村集,雲從便提議說:“成都名勝,游覽已遍,如今只剩這個好所在。我們何不今天動身,就在那裏打個店房住一天,游完了廟,明天就起程往重慶去呢?”宋時因昨日吃了苦,面子不好看,早欲離開成都,首先讚成。眾人本無準見,也就輕車簡從,帶了小三兒一同上道。

走到午牌時分,行了有三十裏路,果然有個村集,也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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